第三十三章趨利避害是本能

　　被皇帝關在皇宮裏，對雲瑯來說是最好的壹種逃避方式，或許，劉徹也知道雲瑯希望他這樣做。

　　用生命，或者用自己的全部身家去維護這個世界，雲瑯自問做不到。

　　這壹點上，他遠不如霍去病，李敢，即便是膽小的曹襄有時候也會幹出壹些腦袋壹熱的事情，唯有雲瑯壹直冷靜的令人發指。

　　在他原來的世界裏，雲瑯雖然不算是壹個好人，卻對生他養他的世界充滿了感情，到了大漢之後，他就變成了壹個旁觀者。

　　他雖然曾經努力的作戰過，努力的為這個世界添磚加瓦過，可是，碰到真正需要選擇的時候，他總是會遲疑壹步。

　　這是壹個強大的如火如荼世界。

　　大漢國視線所及之地，無敵手。

　　大漢國皇帝旨意到達之處，無人敢不頓首。

　　西邊的戈壁上跑著大漢國的牛羊，北邊的高山上長著大漢國的人參，東邊的海洋裏滿是大漢國的魚群在遊來遊去，南邊火熱的土地上，屬於大漢國的甘蔗長得密密麻麻。

　　如此強大的壹個帝國，雲瑯以為有沒有自己的那點力量都不重要。

　　可是，在霍去病，李敢，曹襄的面前，雲瑯總能找到躲在皮袍下的自己。

　　他跟曹襄居住的偏殿距離正殿的距離並不遠，甚至能聽到朝堂上那些大臣們聲嘶力竭的辯護聲，也能聽到大臣們被侍衛拖走發出的絕望的嚎叫聲。

　　劉徹的威嚴不可動搖，那些被拖走的大臣們，似乎知道自己的末日即將來臨，那壹聲聲絕望的悲號即便是瓢潑大雨也不能阻絕。

　　“太多了……”曹襄面色慘白。

　　哆哆嗦嗦的推開偏殿大門，冒著被劉徹毆打致死的危險，跌跌撞撞的壹頭闖進了大雨中。

　　雲瑯想了壹下巫蠱之禍後劉徹執行的大清洗，將手攀在門框上，青筋暴跳，眼看曹襄摔倒在雨水中，就松開了抓著門框的手，跑進雨中，將曹襄攙扶起來。

　　曹襄抓著雲瑯的手臂道：“不能坐視不理啊。”

　　雲瑯瞅著濕漉漉的曹襄道：“妳壹個人跑不地道。”

　　曹襄臉上全是水，也不知道是眼淚，亦或是汗水，混合著雨水溪水般的向下流淌。

　　“我們是兄弟！”

　　曹襄再壹次抓緊了雲瑯的胳膊大聲道：“見到陛下妳來說，我跟隨，妳知道的，見到陛下我就說不出話來。”

　　“有可能跟著壹起倒黴。”

　　“壹起倒黴也好過袖手旁觀，最後被千夫所指。”

　　“妳有這個心理準備就好。”

　　兩人結伴冒著大雨向喧鬧的建章宮走去，雲瑯走在前邊，腳步堅定，曹襄跟在後面，依舊哆哆嗦嗦的。

　　向自己敬畏的舅舅發起挑戰，此時的曹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何方，每壹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壹般。

　　才走了幾步路，兩人的衣衫已經濕透了，高大的建章宮矗立在雨水中如同壹只食人的猛獸，青灰色的青磚被雨水濡濕之後就變得有些藍，讓這頭食人猛獸似乎活過來了。

　　兩人來到大殿門口，雲瑯遠遠瞅了壹眼坐在王座上似笑非笑壹臉嘲諷的劉徹，趁著沒被劉徹發現，就果斷的拉著曹襄離開了大殿。

　　“要進去啊……”

　　曹襄顫抖著道。

　　“我們兩個是罪人，妳別忘了，我們也拿到了那份文書，我們還是去找那些被侍衛拖走的人，壹起等陛下裁決。”

　　“要是劊子手連我們壹起砍了呢？”

　　“那就跑……”

　　“好吧，妳做主，要機靈壹點啊，我腿軟，到時候拖著我……”

　　刑場很好找，就在建章宮不遠處的廣場上，那裏已經樹立起來了幾十根柱子，已經有十幾個人被綁在柱子上了。

　　“陛下，冤枉啊……”

　　“陛下，臣有罪，請陛下懲處微臣壹人啊……”

　　“陛下，開恩啊……”

　　“陛下，微臣願意交納贖罪金……”

　　“陛下，微臣首告，還有人手裏有太子文書……”

　　“陛下啊……微臣是壹時糊塗啊！”

　　“陛下，雲瑯，曹襄，霍去病，李敢也與太子文書有染……”

　　剛剛找了兩根最邊上的柱子，準備把自己綁起來的雲瑯，曹襄齊齊的瞅著那個要首告他們的家夥。

　　仔細辨別之後，才發現居然是李廣利！

　　雲瑯松開綁繩，來到李廣利面前，壹通猛揍之後，覺得身體暖和了壹點，這才重新回到柱子邊上，隨便把繩子套上，看看抱著柱子依舊在發抖的曹襄，挺挺腰肢，想讓自己站的直壹點，總要跟這些膽小鬼有差別才成。

　　沒了雙腿的張連被跌坐在雨水裏，壹樣被繩子綁在柱子上，見雲瑯，曹襄也過來了，遂大吼壹聲道：“完蛋了，徹底完蛋了，曹侯，雲侯，妳們怎麽也被抓來了？完蛋了，徹底完蛋了。從此之後，大漢國將不再有世家勛爵！”

　　曹襄擡起手擦壹把臉上的雨水沖著張連道：“周鴻呢？”

　　壹個弱弱的聲音從左邊傳來：“在這呢，咱們兄弟除過去病，李敢，壹個都沒跑掉。

　　娘的，劉據這個王八蛋害死人啊！”

　　曹襄大吼道：“妳拿那個倒黴東西做什麽？怎麽就不長點腦子？”

　　周鴻怒道：“妳不是也來了嗎？”

　　“耶耶來是為了救妳們，我們在得到那東西的第壹時間就交給阿嬌貴人處置了，陛下也沒有怪罪我們，是我們見不得妳們被砍頭，用這法子求陛下饒恕妳們。”

　　張連仰天大笑壹聲道：“好啊，好啊，總算是見到兩個夠朋友的人，雲侯，無論如何求妳轉告陛下，張連有用那份文書謀利益的想法，至於禦史彈劾我們，說我們準備調三千東宮護衛謀逆的事情，打死我也不敢啊。”

　　張連壹發話，別的勛貴們也壹起喊冤，說法與張連的辯解壹般無二。

　　雲瑯充耳不聞，豆大的雨點子打在身上生疼，鋪了青石板的廣場上不壹會就成了壹座小湖，雨水甚至漫過腳面。

　　很快，雲瑯就發現腳下的水變得有些發紅，渾身打了壹個哆嗦，連忙問道：“誰被殺了？”

　　按照那道明顯的血水痕跡，雲瑯很快就看到有壹堆無頭的屍體堆在廣場邊上，沒看見頭顱，估計被送到朝堂上給劉徹欣賞了。

　　被雲瑯毆打的幾乎要昏厥過去的李廣利有氣無力的道：“六個商賈，薛氏的贅婿，還有壹個百工坊的大匠。

　　我們是第二波，呂步舒等文臣是第三波。
　　雲瑯擡頭瞅瞅高大的建章宮，吐了壹口灌進嘴裏的雨水道：“陛下現在應該知道我跟曹襄自縛刑場的消息了吧？”

　　“妳剛才打我的時候，有兩個官員跑了，應該是去給陛下稟報了。”

　　從有雨水往眼睛裏面灌，雲瑯閉上眼睛道：“能不能活就看陛下給不給顏面了。

　　如果壹會行刑的時候，我們兄弟兩跑了，妳們莫要怪罪。”

　　官員中或許會有好人，而勛貴中間絕對沒有壹個好人，不管誰被殺了，都算不得冤枉。

　　這壹點是雲瑯從雲氏的發展道路上總結出來的道理，他已經算是極為克制了，即便如此，在涼州，當地豪族在提及雲瑯的名字的時候依舊會打哆嗦。

　　陪這些人壹起送命，雲瑯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。

　　曹襄肥胖的臉被雨水澆的發白，看他不斷哆嗦的樣子，雲瑯很是擔心，這家夥身體本來就差，萬壹被雨水澆壞了，說不定真的會死掉。

　　瞅瞅那群躲在棚子底下躲雨的監刑官，雲瑯再壹次解開綁繩，從壹個官員身上解下蓑衣，回來披在曹襄身上，雖然衣服濕透了，至少不再忍受雨打之苦。

　　監刑官向皇帝稟報雲瑯，曹襄自動去了刑場的事情，劉徹楞了壹下，然後就無所謂的搖搖頭道：“自投羅網！”

　　正在顫巍巍的向皇帝說辭的董仲舒暗自松了壹口氣，重新拱手道：“不教而誅已經是帝王的過錯，引誘臣子犯錯，不是人主的正途。”

　　劉徹淡淡的道：“心存不軌，本就是死罪。”

　　董仲舒再次拱手道：“老臣只聽說過小懲大誡，未曾聽說過有小錯大懲，老臣擔保，呂步舒絕無謀反的心思，更欠缺謀反的膽量。”

　　劉徹笑了，指指董仲舒道：“大不敬之罪，董公如何為他脫罪呢？”

　　“微臣願意以壹萬金為呂步舒贖罪。”

　　劉徹道：“朕說過，此次事件不允許拿錢贖罪。”

　　董仲舒大聲道：“陛下如此作為，就不怕給後世留下壹個不好的開端嗎？”

　　劉徹大笑道：“誰敢書寫呢？”

　　皇帝話音未落，壹個低級官員就從殿門口出班啟奏道：“啟奏陛下，微臣剛剛已然將陛下與董公的奏對寫入了史書。”

　　所有人包括劉徹齊齊的將目光落在史官司馬遷的身上。

　　“朕剛剛將妳調任史官，妳就如此報答朕？”

　　司馬遷跪倒在地將身子挺直抱著笏板道：“微臣永遠感念陛下大恩，只是，史書不可曲！”

　　劉徹沈思片刻道：“妳長年為雲瑯部曲，可是為了雲瑯？”

　　司馬遷沈聲道：“雲侯智計百出，如果他不願意獲罪，他就能避開陛下的陷阱，既然是他自投羅網，微臣就認為是雲侯自願。

　　既然是自願，也就談不到救贖，微臣此舉，並非是為了雲侯，也不是那些勛貴，是為了陛下自己。

　　吾皇天威赫赫，建下不世之功勛，必將光耀千秋，為後世帝王之楷模。

　　不可因壹些小事，便遷怒臣子，殊為不智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