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活人的尊嚴

　　第十六章活人的尊嚴
　　“是不是覺得很熟悉？”
　　雲瑯苦笑壹下，探手拔出壹顆枯萎的野三七，取下依舊飽滿的根莖道：“您那壹天就是從這裏出來的？”
　　太宰笑道：“晴天裏響了壹聲炸雷，就在老夫的頭頂，炸雷響過之後妳就從半空掉下來了，如果不是老夫大驚之下踢了妳壹腳，妳早就掉在石頭上摔死了。”
　　雲瑯瞅瞅長滿野草的軟地，再看看怪石嶙峋的山口，長舒了壹口氣道：“運氣啊。”
　　“因此，妳以後必須對老夫好點……妳挖的是什麽？”
　　“了不起的活絡補血佳品。”
　　雲瑯確認自己還活著，就開始動手挖野三七，小巧的鏟子很好用，不壹會就挖了好大壹堆。
　　幹完活，雲瑯發現太宰坐在山頂俯視腳下的始皇陵。
　　他幾乎所有的註意力都放在這座陵墓上，剩下的壹點註意力會放在雲瑯的身上，至於別的，他基本上不關心。
　　雲瑯總覺得這家夥已經死了，即便是沒有死，他的靈魂也被始皇帝裝進陵墓裏去了。
　　太宰對活著似乎沒有什麽期望。
　　能把死人喚回來的只有美食！
　　早春，最先露出地面的美味植物就是野韭菜！
　　地面上僅僅露出壹點綠星，如果用鏟子往下挖，就會挖出壹條肥厚的根莖，根莖是淡黃色的，如同韭黃。
　　韭黃豬肉餡的餃子向來都是雲瑯的最愛，就太宰目前這幅死樣子，非韭黃豬肉餡餃子不能救他的性命。
　　只可惜，這東西實在是太少，雲瑯挖了壹上午，只有壹把，不夠壹個人吃的。
　　“妳在挖什麽？”
　　“好吃的。”
　　太宰看了雲瑯手裏的葉韭菜根，指著壹個小小的向陽坡道：“這東西那裏更多。”
　　雲瑯大喜，揚揚手裏的野韭菜笑道：“別看他不起眼，等妳吃過之後，就會發現這世上比始皇陵重要的事情還有好多。”
　　太宰似笑非笑的道：“妳對皇陵沒有興致嗎？”
　　雲瑯笑道：“本來是有的，經過昨晚的事情之後，就沒有什麽興致了，那裏是死人的世界，我是活人，要有活人的尊嚴。
　　即便是皇陵裏堆滿了黃金，如果每壹塊黃金上都附著著冤魂，我覺得還是不要碰為妙。
　　再說了，妳覺得我以後會缺錢？”
　　太宰臉上的皺紋如同菊花壹般燦爛綻放，拿起雲瑯放在地上的鏟子道：“我們壹起去挖，晚上嘗嘗妳說的比皇陵還重要的絕世美食。”
　　雲瑯大笑起來，率先奔向向陽坡，太宰也笑了起來，幾個縱躍就超過雲瑯領頭先行。
　　孤兒院長大的孩子除了那些智力上有病的孩子，剩下的哪壹個見風使舵討好大人的高手。
　　別的孩子討好大人是為了要東西，在孤兒院裏這是孩子們的生存本領。
　　尤其是雲瑯這種號稱孤兒院之王的男人，更是把這個本事發揮的淋漓盡致。
　　給老虎看了壹張小野豬皮，告訴他晚餐需要壹頭小野豬來配合，老虎在得到壹條香腸之後，就興致勃勃的鉆進了山林。
　　向陽坡上已經生機勃勃，無數淡綠或者嫩黃的植物已經冒頭，遠遠望去壹片春色，走近之後才會發現，這裏依舊是壹片被寒冬統治的大地。
　　這裏不但有野韭菜，還有剛剛發芽的蒲公英，苦苦菜，野芹菜，對雲瑯來說都是難得的珍饈。
　　雜木林子裏能挖出春筍，實屬運氣，十幾顆長勢竹子長勢不好，其中最大的幾顆竹子全部都攔腰折斷，應該是冬天那場大雪幹的壞事。
　　太宰難得的將目光從始皇陵上收回來，關註目下的生活，所以，他玩的很開心。
　　走進山林，就意味著安全了，老夫叼著壹頭半大的野豬回來了，只可惜沒有咬死，雲瑯只好用繩子拴著，壹路拖著前行。
　　太宰殺豬的時候，母鹿被嚇壞了，因為豬叫的聲音大極了。
　　母鹿的肚皮鼓鼓的，雲瑯不忍心讓壹個孕婦遭罪，就把它關進了屋子。
　　太宰也不會殺豬，因此，被弄得亂糟糟的豬內臟除了豬肝，豬心之外，腸肚壹類的東西只好遺憾的丟棄。
　　雲瑯切割下來豬身上最好的部位，鮮嫩的裏脊肉配上壹點肥肉是包餃子最好的材料。
　　家裏最珍貴的就是壹小袋麥面，這是太宰弄來壹架小小的磨藥石磨後，雲瑯修整了石磨的花紋，用手搖磨壹點點磨出來的。
　　在這個時代想吃壹點面食非常的困難，秦國人不喜歡麩皮的味道，認為麥子是糧食中最難吃的壹種，以至於現在的大秦，種植谷子跟糜子高粱的人家才是真正的主流。
　　豬肉剁成小小的肉丁，野韭菜也不必完全剁碎，雲瑯討厭任何糊糊狀讓他難以辨識的食物。
　　太宰今日難得有興趣，就站在雲瑯的身邊看他搟面皮，看他包餃子。
　　順便幫雲瑯照顧灰陶罐子裏面煮著的竹筍排骨湯。
　　餃子下鍋了，煮餃子的工具是壹個不算小的青銅鼎，架在炭火上，燒開壹鍋水用了雲瑯很長的時間。
　　不過，當壹個個白白胖胖的餃子浮在水面上，被雲瑯用笊籬拍打的時候，即便是冷漠如太宰，也露出希冀的模樣。
　　沒有醋，雖然這裏的酒跟醋區別不大，雲瑯還是不想用，壹人壹頭蒜，就足夠了。
　　春天的頭茬嫩韭本就鮮美無比，再加上毫無腥膻味道的小豬肉，除過鹽之外根本就無需添加別的佐料，壹口咬下去，汁液四濺，鮮香滿口，人生的意義壹瞬間就得到了完美的詮釋。
　　郁悶傷心的人明顯不是壹盤子餃子就能打發的，於是，太宰壹口氣吃了三盤子，老秦人的盤子跟碗都出奇的大，雲瑯雖然早就饞瘋了，也不過吃了壹盤子罷了。
　　太宰捂著肚子，遺憾的指著剛剛煮好的竹筍排骨湯道：“味道剛剛好。”
　　雲瑯撈出來兩碗排骨湯遞給太宰壹碗道：“溜溜縫，吃飽了溜溜縫子才算是真正的吃飽了。”
　　幾千年來，雲瑯認為華夏歷史中最有用的就是美食進化史。
　　只有這東西才符合所有人的欣賞口味，至於王侯將相的興衰史，跟老百姓的關系不大。
　　但凡是立誌成為了政治家，不論是被砍頭，還是五馬分屍，乃至於抄家滅族都是他們應該收獲的後果。
　　沒有人在進行了窮奢極欲的享受之後不付出代價的。
　　所以說，歷史上那些悲慘或者殘忍的事件，如果不牽涉老百姓，雲瑯都能坦然面對。
　　所以說，誰要是同情太宰這壹類人，他就是傻瓜，他會趁妳同情他的時候掏出刀子刺進妳的肚皮。
　　這是壹種哪怕被五馬分屍都不要別人憐憫的人，或者說，他們最恨的就是憐憫他們的人。
　　關中的春來的猛烈而迅速，昨日還是陰冷的讓人發抖的嚴冬，第二天，太陽曬壹天之後，就立刻變得風和日麗鳥語花香。
　　這段時間裏，雲瑯跟隨太宰下山六次之多，每壹次都看似驚險，卻沒有什麽事情發生。
　　其中有壹次，太宰看到了兩個落單的獵夫，本想突襲，只是看到壹臉緊張的雲瑯才放棄了這個念頭。
　　雲瑯什麽都好，就是不願意壹個人住進神衛軍營，無論太宰怎麽威逼利誘他都不為所動。
　　跟那麽多的死人居住在壹起，雲瑯也會把自己當成死人的。
　　皮襖是穿不成了，雲瑯換上了輕薄的春衫，半尺長的頭發被他梳了壹個沖天小辮，唇紅齒白的樣子，不論是誰看，都會覺得這是壹個富家子弟。
　　當然，是壹個沒落的富家子弟，主要是他身上的春衫料子華貴，卻很舊。
　　這樣的衣裳不適合在山林裏奔走，更不適合跟老虎賽跑。
　　之所以穿成這樣，純粹是因為清明節到來了。
　　老秦人原本是不過清明節的，原因就是，這個節日是韓趙魏三個國家的節日。
　　是晉文公為了紀念功臣介子推而設定的壹個節日，與老秦人無關。
　　太宰之所以壹定要雲瑯穿成這個樣子，是因為只有這三天，上林苑裏才允許有祖墳在這裏的百姓進來祭奠。
　　也只有這三天，上林苑裏才沒有羽林郎跟獵夫。
　　日出而行，日落而止，過了清明節，這裏又會重新變得殺氣漫天。
　　這壹天，也是野人們出來交易鹽巴的時間，是他們唯壹能趁機逃離上林苑的機會。
　　上天有好生之德，皇家就是這樣，追殺妳三百六十二天，然後給妳三天的時間來喘息。
　　雲瑯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什麽皇家的恩典，而是壹個非常陰險的計謀。
　　就像養兔子的人總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只兔子，於是，就在平地上撒非常多的食物，讓所有的兔子全部出動，好讓養兔子的人制定壹個合理的宰殺方案。
　　看著太宰幫他往要帶上挎劍，雲瑯笑道：“這合適嗎？”
　　太宰迷醉的瞅著雲瑯道：“大秦公子多年不現世，不知世人忘懷了沒有。”
　　雲瑯見自己收拾停當，就背上自制的雙肩包準備離開。
　　母鹿很自然的跟了上來，老虎也想去，卻被太宰壹腳踢到門後面去了，只能委屈的伸出爪子拼命地撓墻。
　　“去看看，去宜春宮那裏看看，漢國所有的文告都會貼在那裏。
　　我很擔心他們今年會進駐更多的羽林。”
　　“這種事他們不會提前說，並且廣而告之的吧？”
　　太宰搖搖頭道：“妳有所不知，偽漢皇帝的日子並不好過，他的上面還有太後，下面還有外戚，舊臣，他還做不到壹呼百應，只有實力強大了，才能大權壹統。
　　羽林就是他的期望，他開辟上林苑的目的就在於羽林，今年已經是第九個年頭了。
　　羽翼應該已經豐滿了，該到大規模訓練羽林郎的時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