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二十七章 甄宓

　　天光西沈，潘鳳宅院熱鬧依舊，不久之後，公孫止帶著典韋從側門騎馬、乘車離開。
　　開春後的沮陽城在第壹批商隊歸來做買賣後，街道再次喧囂起來，日漸西沈，壹盞盞燈籠升上街檐，這座城從未有過深夜凈街的命令，夜幕下來後，依舊有不少人在微冷的街道上遊玩、逛街。
　　避開熱鬧的街市，某壹條昏暗的小巷，喝醉的漢子搖搖晃晃走了進去，扶墻想要嘔吐，黑色裏有人影朝他走來，壹棍子抽在他肩膀上，將人打倒在地，隨後又有幾個人過來，將這醉漢扔了出去。
　　“好了，回去吧。”有人甩了甩手中長棍，與身邊同伴面無表情的往回走，守在漆黑安靜的壹處破舊院門前。
　　他們目光冷漠，外穿的布袍裏面，皮甲貼身，腰後還有壹把短刃，並非尋常富裕人家的護院，直視前方的盡頭，車轅聲緩緩過來，片刻後，馬車停在巷口，當先從馬背上下來的巨漢臉色帶有酒氣，將趴在路邊的閑散漢丟飛出去的同時，車簾掀開，壹身雲紋錦繡的公孫止走下車攆。
　　“就是安排在裏面？”他看了壹眼在地上呻吟的醉漢，負手朝巷內的小院過去。
　　典韋走回來跟在後面半步，左右打量了巷子內的情況，便是點點頭：“……擄來後就壹直待在這裏沒有換過地方，按蹇管事的話，應是這裏沒錯。”
　　兩人帶著數名近衛狼騎過去，院門口，四名護衛見到走來的身影，連忙分開兩側，低頭拱手：“卑職見過主公。”
　　院門拖著長長的呻吟打開，過來的身影嗯了壹聲跨步而入。
　　安靜的內院還亮有燈光照出窗欞，幾名路過的丫鬟仆人走過廊檐下，其中壹人端著羹湯，敲了敲門，隨後推門而入，昏黃的燈火裏，將食物放在放在不遠的桌上，忍不住望著並婀娜的背影贊美壹句：“甄小姐真好看。”
　　柔暖的火光裏，深紫色身袍上衣，下罩壹件白底紫花點綴長裙，腰身收緊勾勒出誘人的美態，鬢發微微向後低垂，幾縷青絲下放到纖細的肩上，襯托銅鏡裏勾描的淡紫眼線，長長的睫毛對鏡子眨了眨，眉目更是嫵媚傳神。
　　這本就是壹張傾城之色。
　　蔥白的玉指握著桃梳滑過發梢，停下來，飽滿玉潤的雙唇微微勾了勾，泛起壹絲苦澀，“……很多人都說我美，可是我卻不想要這樣的美麗……”
　　“怎麽會呢，派過來侍候小姐的幾位姐妹都在下面說，要是自己能像您這般美貌，說不定就不用做下人的命了。”那名丫鬟放下羹湯並沒有立即走，雙手交疊在小腹，忍不住多說了幾句，“……而且，奴婢聽說甄小姐還是咱們都督的義女，那可就不得了了，又是袁冀州的媳婦，又是都督的義女，這天下的富貴都在小姐身上了呢。”
　　銅鏡前，甄宓微微轉過還有青澀的側臉，嘴角笑了起來：“妳不是我，不會明白我的感受，不過妳能留下來多說壹會兒話，我心裏已是很高興了。”
　　“這是奴婢該做的……”
　　“還是要謝謝妳。”
　　“這可使不得，奴婢是下人，專門派過來給小姐談心的，小姐還是趁熱把這碗羹喝壹點吧，是廚房那邊特意熬的，很養身體。”
　　“這麽多，我壹個人也喝不完的啊。”甄宓放下木梳，起身過來端起那碗羹湯，臉上的愁色已經稍減了許多，大抵還有少女心性，朝那丫鬟眨了眨眼睛，“要不，妳和我壹起把它分了吧……”
　　乖立那裏的小丫鬟抿著嘴盯著那只碗，猶豫了壹下，偏頭朝緊閉的門扇瞧上壹眼，喜笑顏開的點了點頭：“好啊好啊，小姐，妳是不知道，奴婢們吃很少的，又很差……唔……就比普通人家好那麽壹點……”
　　甄宓微笑看著她，伸手取過旁邊壹只盛酒的漆耳銅杯，正要倒的時候，門外腳步聲過來，那丫鬟連忙轉身，後退壹步站到側面，女子的動作也停下，門扇推開。
　　吱嘎——
　　夜風先跑了進來，吹的燈火搖曳，高大的身影負手跨過門檻走了進來，旁邊緊跟的巨大身形，找屋裏的丫鬟招了招手，後者看見那張惡臉，嬌小的身軀哆嗦了壹下，乖乖跟著走了，退出房間，隨後，房門輕輕又闔上。
　　案桌後，放下漆杯的女子朝那人影，福了壹禮，青澀、略有婦人嫵媚的臉上露出些許緊張，低著頭沒有擡起，雙眸直直的看著地面，細眉緊鎖。
　　“宓見過義父……”聲音細弱蚊聲。
　　火光靜謐燃燒，話語過後，屋內沈寂了壹陣，只聽袍服摩擦扭動的輕微聲響，公孫止走過去在案桌對面坐下，燈火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，嘩嘩的倒酒聲中，聲音低沈響起：“……今日妳將我叫來，想必是為袁熙的事吧？”
　　甄宓站在那兒點點頭，又搖搖頭，隨後也跪坐下來，臉色黯淡，將倒滿的酒杯，捧在手中奉上：“並不全是為我夫君……他是袁冀州的兒子，能否脫險也是他的父親該想的，但作為妻子，甄宓也是要問問的。”
　　接過酒杯，公孫止放到嘴邊輕啄了壹口，目光盯著她，沒有說話。
　　“義父……我夫君他身世顯貴不假，但也是經歷淒慘……”素白的指尖摳著桌面捏在拳，女子深吸了壹口氣，與對面的視線接觸：“……年幼遭受蹇碩酷刑，已經不能人道了，義父為何還要繼續折磨他……求義父開善心，放他和宓兒離開吧。”
　　“他不能人道……這點我也是後來知道的。”公孫止放下酒杯，“……蹇碩出身皇宮，心理多少有些扭曲，喜歡折磨人，他把袁熙泡在水牢裏差不多半個月……下面卻是差不多廢了，這點上……我只能說幹的不錯。”
　　聽到陡然壹轉的話語，甄宓表情頓時楞住，還未反應過來。公孫止身子往前傾壹點，手指敲在案桌，輕響兩下：“妳是婦人，有婦人之心，不怪妳。若是我麾下將領說這番話，是要挨鞭子的，我與袁本初本就是敵人，自己兒子看顧不好落在我手裏，受這樣的懲罰，就是應該。”
　　“……那也不應該……壹直這樣折磨他啊……”甄宓畢竟與袁熙是夫妻，眼眶濕紅起來，語氣也帶有哽咽。
　　“那也沒辦法，袁紹的長子年齡大了，不好抓，小的太小，常在府中很少外出，就只有袁熙比較合適，不抓他，還能抓誰？”又倒上酒水，公孫止放下酒壺，看著她：“不過，他父親已經繳了贖糧，要不了多久就會回去了。”
　　“謝謝義父！”
　　對面的女子擦了擦眼眶，抹花了眼妝，忍不住還是道了壹聲，然而公孫止擺了擺手，“但是妳，不能跟他走。”
　　“……義父……這是……為什麽？能告訴宓兒這是為什麽嗎？”甄宓雙手捏緊，目光求助的望著對面冷漠喝酒的身影。
　　公孫止深吸了壹口氣，緩緩從席位上起來，將喝盡的漆杯放到桌上，轉身朝門扇那邊過去，吱嘎壹聲打開門，腳步稍停壹下，公孫止偏過頭看她：“因為，將要有人代替妳去做袁熙的妻子，這是壹步棋……任何人都不能破壞，誰碰誰死！”
　　房門外，腳步聲遠去。
　　“……也包括妳！”
　　燈火靜謐，倒映墻上的窈窕人影，頹然跪坐下來，夜色的庭院，不久，甄宓哭了出來。